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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 橙色(二)

第三章 橙色(二)

敏敏想要成为马戏团的演员,这让她看起来有点特殊,她总是穿着奇形怪状的衣服,模样滑稽的鞋子,梳着五彩缤纷的头发,像一具活动的洋娃娃。同学给她取了个外号,叫马戏团女郎。嘿,你看见马戏团女郎了吗?他们说,她今天比谁都好笑。

敏敏坚持自己的打扮,因为她之前看见马戏团里表演的女孩就是这样打扮的。她以为这样能唤起他们的注意,宣告自己是其中一员。不管他们什么时候到来,自己准备充分,随时就可以走了。

她遇到了一个麻烦,有人把她的画像贴在校园里,用金黄色的颜料当成头发,配上令人难堪的字眼。

她一来学校就看见了这些东西,徘徊在学校门口,不知道是不是要进教室。

然后有人跑过来问:“你想出名想疯了吧,这种事也做得出来。”

敏敏睁大眼睛,“你还看不出来吗?这是有人在嘲笑我,应该质问的人是我才对吧。”

“你要是害怕嘲笑就不会招摇了。”

这倒是实话,不过怎么打扮是自己的事,与他们有几分钱关系?她昂头往校园里走,那人又追过来,说“你也应该考虑别人的感受,云辉正在擦那些画,他害怕你看到,你还是早点告诉他不要白费力气了吧。”

固然讨厌自己,这个地方还是有很多人喜欢云辉的。他这么做会引起别人的孤立,难道不用计较后果吗?敏敏跑到里面,在最大的一块黑板面前看到了云辉。人类瘦小的身体与墙壁形成反差,显得他无比孤独伶仃,仿佛在做一件永远看不到尽头的事情。

她跑到他面前,推了一把,抬高嗓门说:“我不用你来保护,这种东西根本吓不到我!”

云辉迷茫的睁着眼。做了太久的工作使他神经有些麻木了,头上脸上满是彩色粉末,像一只刚刚钻出洞穴的大兔子。

他张了张嘴,喉咙却干燥得说不出话。

“谁让你做这种事了,我自己的梦想自己会保护,谁让你来这里了!”

敏敏突然觉得很委屈,不管别人能不能听懂,只是一个劲儿的大叫。她不希望自己变得软弱,敏感,连一丝委屈都受不起,然而云辉越是保护她,越是加深她的罪恶感。本来就是众叛亲离的选择,还要差到什么程度才能够呢?

云辉替她擦去眼泪,不小心沾了她一脸的粉末。

两个人回到教室的时候,已经上课好一会了。大家看着门口的两个人,像是看着突然降临的外星生物。

敏敏想,如果这时候自己突然开始表演节目呢?会被赶进校长室吧,像淘气的牛羊被赶进栅栏一样。

班主任问他们干什么去了,怎么现在才来。

云辉低着头,不敢说话。

敏敏说:“我们去清洁校园了,有人在墙上乱涂乱画。”

班主任板着脸说:“我没问你,你理由最多。”

她把沉重的、压得人透不过气的目光转向云辉,以为这样就能听到诚实的回答。

结果云辉的回答一模一样。

班里忽然爆发出大笑,好像冒出了什么惊人而又在意料之中的答案。谁都知道云辉会护着敏敏,不管对错,死心塌地的维护。这种微妙的共识漂浮在人们心头,只等着一个爆发的出口,甚至谈不上恶意。

男孩女孩在无数双目光中间站着,显得无助,同时带着令人仰慕的骄傲。

“云辉你回去上课,敏敏,你先回家反思。”

最后老师吩咐,像是对他们用尽力气已经无可奈何。她快速的转向讲桌,把脸埋在作业本之间,剥夺了商量的机会。

云辉看向敏敏,犹豫着要不要和她一起回去。不管发生什么,他都是要陪着她的。如果自己留下了,她会不会孤单呢?

敏敏露出一个骄傲的笑容,表示自己一点也不在乎所谓判决。她昂起头,用轻蔑的眼神看了眼坐着的所有人。你们做你们的乖学生吧,我要去追寻自己的世界了。什么都阻挡不了我,哪怕是恶意的伤害,哪怕是所有人的抛弃。

她无声的说出了这些话,然后转身离开。云辉的脑海里全都是敏敏离开的样子,阳光仿佛定格了她的转身,然后收纳进时光盒子,永久保存。

他的胸膛里有种叫惊艳的概念,不知道该怎么定义,只知道是敏敏出现时才会有的感觉。

晚上回到家,云辉等不到天黑,通过阳台来到了敏敏家。可是敏敏不在,她的妈妈正在打扫房间。呜呜的吸尘器四处突袭,敏敏妈肥壮的身躯忽隐忽现,然后来到了阳台附近敏敏的床边。

“这个懒丫头。”她咕哝着,“总有一天我要教会你干家务。”

云辉怕她发现自己,急得不得了,急忙用厚厚的窗帘包裹住身体。如果她看见陌生人来到了自己家,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大叫,让全村人都知道。

“这是什么?这个小丫头又捡了什么垃圾回家?”敏敏妈看见阳台上的一团,以为是新来的垃圾,于是气冲冲的去拿垃圾桶。

当她回来的时候,浑身散发着杀气,脚步重得吓人。

云辉瑟瑟发抖,感到下一刻就要被人踢下阳台,尸骨无存。

突然房间门口传来大喊,调子又尖又高,说:“妈妈!”

敏敏妈吓得哆嗦,垃圾桶丢在地上,回身大骂:“中邪了你?这么大声,咒我去死吗?”

敏敏蹬蹬跑到房间前面,一把关上了阳台门,背靠着门说:“不要随便进我的房间,我们说好的!”

“我来帮你打扫房间,看你的房间脏成什么样了。”妈妈说。

敏敏把她往外面推,根本不听。平时她不会这样的,只要妈妈不扔自己的衣服鞋子,她不会反对她帮自己打扫房间。但是现在不行,幸好自己来了,只差一点点。

妈妈出去后,敏敏来到阳台,掀开那人身上的窗帘,温柔的问道:“你还好吧?”

云辉身体发抖,不过比之前好多了。他受到惊吓的时候就会这个样子,连自己也控制不了。又懊恼,又羞愧,望着敏敏说:“你还好吧,我来看看你。”

“现在不好的是你,还来看我!”敏敏大笑。

“阿姨没有打你吗?”云辉问。他知道敏敏是经常挨打的。

“我根本没回家,她也不知道。”敏敏露出神秘的表情,忽然压低声音说:“隔壁镇子来了马戏团,特别好看,我去看了一下午。”

“真的吗?”

云辉很高兴敏敏梦想成真,她一直想看马戏团的表演,可他们来的次数太少了,根本不够看的。但是另一方面,他又生出隐隐的忧虑。这种忧虑无法言说,是不应该有的,只能拼命掩藏起来。

敏敏眉飞色舞的诉说着下午的经历,把马戏团描述成了刺激的天堂,好像她是表演节目的主角。

她说自己在下面做手势,大象就按照指示在台上跑了起来,把全场人吓了一跳。

云辉也吓了一跳,想象那种轰隆隆打雷般的场景,问马戏团经理不会把你赶出去吗?

“当然不会。”敏敏说,“他发现我有天赋,才不会让我走呢!”

“他让你留在马戏团?”

“他……间接的表达了这个意思。”

云辉的担心变成了真的,他如遭雷劈,面若死灰的愣在那儿。过了许久,缓缓的说:“你这么快就要走了。”

可惜他的声音太小,敏敏没有听见,像忽略一声叹气那样忽略掉了。

之后几天,云辉每天都是魂不守舍的,他担心好朋友离自己而去,担心失去最亲近的伙伴,更担心永远无法说出内心想法,比如你能不能呆在我身边。离开都是先前自己答应的,所以他不能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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